考研人开始「消费降级」,考研培训班的好日子到头了?
编辑 | 薇薇子
新闻专业果然在今年“遇冷”了。
看看各地公布的专业投档排位。以高考大省山东为例,就连第四次新传学科评估为A+的两所高校——中国人民大学与中国传媒大学,都难以抵挡这次“降温”。今年,中国人民大学新闻传播学类的投档位次为669分、1305名,是该校普通类专业中的倒数第2名。而在去年,这一专业的投档位次为749名,是人大招生专业的第5名。
同样作为新传学科的龙头,中国传媒大学的国际新闻与传播专业,今年在山东省的最低投档分位638分,位次为7117。与去年629分、4621位的录取结果相比,更是呈断崖式下跌。
也有人对比了今年与去年浙江省所有院校新闻学专业的录取位次,无一例外,录取位次均在下跌。而跌幅最大的,是上海外国语大学,从去年的6325名,下跌到今年的10100名,跌幅达到59.68%。
新传遇冷,或许和张雪峰的发言不无关系。不过背后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与新传学子的就业环境有关。比如,在社交媒体上对于新传专业的评价,大部分都是“和现实脱节”,以及“毕业即失业”。
其实这种相对务实的考量,早已在新传研究生的报考上,流露出些端倪。
如果说以前考新传研究生的考生们,更多是带着新闻理想、渴望进入传媒专业的,近几年报考新传的,则是想要成功上岸的,拿下研究生文凭的。“他们对新闻传播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感兴趣了,而新闻传播类是各个学科中比较简单的一个。”黑猫,一家新传考研机构的创始人这么说。
黑猫的新传考研机构成立于2013年,黑猫还在中国传媒大学读研时。在新传考研这一“赛场”上,他结识了太多为了追求新闻梦想而考研中传、人大、清北的考生,也接触了很多因为找不到工作而考研的跨专业考生。
过去几年,伴随着新传考研热度的一路高涨,黑猫的新传考研机构也声誉鹊起,成为了北京小有名气的考研机构。为了承载住考生们的需求,黑猫也在扩大自己的规模——最辉煌的时候,黑猫的团队全职成员能有2、30人,他在望京中心租了一间大办公室,一次模考投入了百万也没有太心疼,“总感觉这些在未来都会有回报”。
可近两年,考研人数增长减缓,考研市场竞争却有增无减,面临日益激烈的竞争,他也必须要学会和新的环境相处。
年轻人对待考研态度的变化,紧紧地牵连着新传考研机构的“生命周期”。十年间,从最初的顺风顺水到现在的举步维艰,黑猫的考研培训班像过山车般起起落落,相应的,他也见证了新传考研的腾飞、煊赫与收缩。在大家还在为“新闻学是否有前景”而喋喋不休的当下,「后浪研究所」邀请他一起聊了聊这十年的新传考研的培训史,从他的讲述中,我们也能观察到考研人的心态变迁、考研机构的激烈竞争,以及他作为创始人的反思。
以下是黑猫的讲述。(经编辑)
考研高考化,
从13年到现在,考研人数在增加,但考研人的画像其实是在逐渐下沉的。
最初可能设有新闻传播学硕士的学校就30个左右,18年到21年,这个数量迅速增加,100多个学校开始设立新闻传播专业。到现在可能得有200多个了。
同时,大家对待考研的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我是2011年考研的。当时我的本科是在长沙的一所985,当地媒体资源不是很多,所以我考研就是想换个地方,去个媒体更好的地方。
那时候的北上广神话刚发展起来,整个社会上对于北上广深的印象就是大城市,有着高收入的职业,非常高的生产率,很新的消费生活、文化生活,所以我对北京也有一个向往。当时传媒大学是传媒相关最好的学校,所以我就考了传媒大学。
2011年到2015年,可能一个班只有3-5个考研的,很多人都不知道研究生意味着什么。那为什么会考研?因为“成为一个精英”这种说法是非常吸引人的。大城市和二、三线城市的差距是很大的,大家都希望能过上一种精英的生活,而考研就是上升的一个途径,主打的是换一个更好的地方,更好的区位,过上更好的生活。当时的社会心态都是蛮朝气蓬勃的。
等到了15-18年间,考研究生的人群开始逐渐增加。考研已经成为了很多本科生切实的选择。大家都意识到了考研并不单单意味着自己要搞学术,而是可以帮助自己找到更多、更好的工作机会的一个事情。
那几年来考新闻传播的同学,都是或多或少有着新闻理想的,是对新闻传播感兴趣的,是对新闻行业有了解的。比如你和他说南方派系或者某些新闻人物,他们都是知道的。
但在18年之后,大家就开始强调的是“我要考上研究生”“我要读研究生”,简而言之就是考研高考化了。你可能对它不感兴趣,但它是个考试,是每个人都需要经历的必要环节。
而考研培训也发展成了喂饭式教学——需要你给考生一个完整的答案,教他怎么写,然后他去背。
以前我在课上说一些时事,谈一些对新闻报道的看法,大家会很高兴。但现在他们会说,这个东西我们用不上,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以前你讲的内容如果特别直白,大家会觉得太死板或太简单了,他们有很多自己的想法,甚至会觉得你的想法不一定是对的。但现在大家就要求我们在上课的时候,讲的内容要非常的直白。
总而言之,感觉很多考生们对新闻传播本身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感兴趣了。十年前我记得我有同学学新传是想去做战地记者,这种梦现在很少人会去做了。大家并没有期待是想通过考研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做多么伟大的事情,更多的是“考研是我大学的延伸,是我必要的一个出路”。
我曾经想过一个口号,就是我们的机构只做名校。但后来发现,不是所有人都想考名校,很多同学其实只要有一个研究生文凭就好了,他们并不会认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名记者,他们也不认为成为一个名记者或者其他媒体人是件非做不可的事。他们非常理性。
我觉得可能这些考研的同学也认识到现实了。张雪峰说的话其实我也会跟很多同学说,研究生现在还像以前一样进大媒体,恐怕比较难了,包括记者的生活很可能也与你设想的不一样,这行业是充满了艰辛的。当然,张雪峰的话其实也有些偏颇。其实学了新传真正去做媒体的人也不多,许多人是去了和媒体相关的互联网、企宣、行政和其他岗位。
当然现在大家也聪明了。也许十年前考研人数很少的时候,还有许多人进入这一行是为了媒体梦,希望进新华社,希望真正的用新闻改变社会。但后来,考研动机的主流已经变成了需要换到一个更好的地域,一个更好的学校,一个更好的岗位,再到现在,我和很多人交流的时候,发现他们确实是因为考研已经是他们目前最好的人生选择。但是在认真程度上或者是努力程度上,他肯定是不会像以前一样。换言之,大家都变得比较求稳,不需要去考北大、中传或复旦,更多的是需要一个研究生学历。而新闻传播类坦白地说不用考数学,在文科中又比较有趣和有用,又不会陷入越学就业面越窄的困境,所以报的人就非常多。
但其实考研还是很有难度的。像15年前,基本上考题都可以从书上找到,10年前,开始逐渐转移到时事或是学术前沿上,而现在的题目,感觉都不像研究生能做出来的,有些学校的题目只有博士生才能做出来。
所以你得有考研的热心和激情。要是你真的已经麻了,躺平一样去考研,有可能会非常不顺,这会加倍打击你的自信心。所以考研既是一个减少压力的途径,但如果你考不上,它又可能成为一个增加压力的来源。
以前作为考研机构,肯定是想着办法劝大家去考研,但现在看着那些三战的同学,我们都会劝说可以试着去工作一下。
当然,我们也有很多持续追梦的考生,那种追梦是一种执念。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个已经是山东体制内的考生,岗位还很不错,就是不断地考研,考了有五、六次,直到21年都还在考。他的初试分其实还挺高的,但两次复试都没有过。可能因为他岁数也比较大了,34岁了,但是他就是很坚定地想要报一所顶级新传学校。在大多数人看来,可能体制内有了稳定的工作,再做这样的努力是不划算的。扪心自问,我也做不到。所以我很佩服他,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这个专业的。
你稍微晚一点,
2012年,在中传读研究生期间,我就开始给考生讲课了。到2013年,我开始自己做培训,今年已经是第10年。
也算是见证了考研培训机构的几个阶段。
13年开始的时候,在线考研培训还不是很多,基本以线下为主。大部分都是我们这些师哥、师姐凭借着自己的兴趣,以及跟同学们之间的感情做起来的。那时候我们上课都是用YY语音,算是非常早期的在线考研培训了。后来才慢慢演变成cctalk第三方授课平台。
等到了2017年,考研人数开始不断增长,到2020年之前,基本上一年就能增长两倍。那段时间可以称作是考研培训的风口。
也算是成功抓住了这个风口,我们从单纯的只做中国传媒大学的考研,开始面向全国。那时候,其实大家没有把考研这个事当作一门生意,只是很单纯地想要讲课、授课。
但从19年开始,我们这些从13、14年开始做起来的机构开始变得成熟化、体系化。换句话说,这行业已经进入了高度竞争的阶段。
19年以前,大家都是等考研复试结束,在3月份,甚至是4月份才会推出(新一届的)全程班,如果有人在1月份就开新一期的班课,那你会被骂的,说你上一年的还没解决,又开始急着搞下一年的。那时,我们还有精力在1月份给同学们分享一些特稿稿件,邀请一些记者来给大家讲课。
19年之后,推出全程班的时间就愈发往前移,从3月份提前到2月份,到春节,到上一年的11月、10月、9月,甚至还有些机构会提前两年发广告。
这样下来,我们要是想等到把上一届都安排好,再带着下一届开始好好复习,晚一点出全程班,根本就来不及。我们这行很现实,大家都在竞争,你稍微晚一点,就连汤都喝不着,全部被其他机构给包完了。
所以1月份你就要把全程班和面向新生的课都安排好,2月份出成绩之后要给复试的考生安排大量的讲座,3月份上半旬复试,下半旬要开始新一年的春季班,4月份就开始上课,上到12月份,等到12月份大家都考完了,我们又要把试卷尽可能地收集起来,然后对题目进行评鉴整理。一年到头都在为了考研这个事情忙碌,甚至春节都没办法好好休息一下,很疲惫。
2020年,因为疫情的出现,考研培训机构和在线教育变得多元化。我印象非常深刻,那时候出现了很多考研机构的测评号,列个表评测每个考研机构的好坏。你这个东西要是没有,大家一眼就看得出来。然后考研机构就开始相互竞争,想办法把各方面的服务都增加。
各种各样的需求也开始出现了。有些同学开始有了小班课的需求,有些同学开始希望能针对自己的院校(有专门的课程),后面大家又开始有练题的需求,有陪伴式学习的需求……
这个市场上,大家的需求就是有进无退的。当一个机构推出某项服务的时候,你是不能轻易说自己不跟。否则大家就会说,“为什么其他机构都有,你却没有”。这就是行业内的规则。
随之而来的就是成本的迅速上升。因为你要满足同学们的需求,增加很多服务——推出针对考生所报院校的小班课,每个月帮同学做学习记录、学习档案,还要有带读活动。那一年,我们的成本增长了两倍。
但是就像我说的,这个行业是有进无退的。你的投入少一点,同学马上就会感觉到,因为他们会比较。所以我们在2021年的时候投入也是不遗余力。我们租了大办公室,增加了很多兼职老师和全职同事,从K12来的,或是留学回来的。希望能在服务上下狠功夫,把服务做上去。包括尝试像K12一样引入五对一模式,对同学的各种服务进行满足。投入了100多万做了一个针对不同院校的模拟考试,就希望能打造出一个品牌性质的产品。2021年我们同学的考试状态就上升了,是我们考的最好的一期。于是2022年我们又花30万投入了批改系统的更新,还有各种各样的教辅资料。当然,这些尝试,有些同学也并不能分辨出其中的差异,有时候还会觉得你多事,但是没办法,就必须去做。
有时候我也想着躺平,但这个行业是躺不平的。不断会有新的课程、新的对手,包括谁都想冲一波,扩大一下自己的影响力。但我们都没想到的是,我们以前的不断的投资,内卷这个逻辑其实建立在考研人数不断增长的基础上,一旦整个增长势头却没有之前成倍增长得那么快。这个市场就可能陷入非常拼命的竞争。这个行业也从蓝海进入了红海。
大家都开始计较钱了,
2022年下半年可能是个节点,这个节点让我感觉一切都变了。
首先的变化就是考研人数的停滞甚至减少,这种减少我有预料到,但是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多下滑。即使在现在的同学里,学习的劲头也大不如前。就是以前你可以期待有很多人看直播,做作业,和你互动,做这些事会让人很有劲头。但是现在可能就少了很多。以前我们的考生,学什么都是非常热烈的在群里讨论,但现在好像大部分人都很疲惫,对什么事情都没有以前那么有激情了,学习状态和欲望都有所下滑。
这个变化其实在张雪峰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换句话说,大家对于考研没有那么急迫了。他们知道考研是一个提升学历的过程,但提升学历和拥有特别伟大的未来好像没那么挂钩了。有时候你说两句还会被认为是制造焦虑,我们作为考研辅导的人我肯定不喜欢看到这种现象,但是除了催和开导好像也没有特别好的方法。这是我现在最头疼的问题。
但另一方面是大家都计较钱了,或者大家对你的要求更高了。以前可能有些人会闭眼报班。今年会有很多同学做了非常细致的表格来比较各个机构的好坏,会非常在意性价比。这是理性的消费。但是我说实话,有时候也很委屈,他们对机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怀疑和不信任。他们可能会认为比如一个机构比其他家高了三百块钱都是在挣黑心钱。尽管它们课程、服务都可能完全不同。
这对我们来说是非常焦虑的。因为对于考研机构来说,既要承担老师的费用,团队的费用,加上小班课的费用。算下来,如果想要保证机构能正常运行,一年得有个150万的成本。如果想要通过卖课保本,起码要卖出250个贯彻全年的全程班。同时明的暗的,投入必须不断提高,因为这是一场军备竞赛。你稍微松一点,少一点,万一学生成绩考的不好,打不过其他人,就完了。这个和考研是一样的。你可能感觉所得没有那么多了,但是你的付出是不可能降下去的,相反,在这个战场上,你还得增加。
再一看我们的同行们,大家似乎又更内卷了,以前我考研的时候的笔记,都是自己做,现在基本上第一天教科书出新版,第三天出新版的笔记,第五天背诵手册、配套活动都做出来了,老师的论文,可能这领域的专家还没看我们就开始组织解读了,有时候真的在想这么折腾到底为什么。甚至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很忙,看到其他家推出一个什么新的东西,就赶快去看看怎么应对,整个是一个应激的状态。
我在三月份的时候观察到了整个市场的势头往下走,甚至可能打对折,到四月份、五月份的时候非常焦虑,但我们的投入又不能减少只能加多,这么看亏的根本不能扭转过来,而且看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转。我那时候真的可以说和考研的人一样焦虑,我那时候想过很多:比如缩小团队,还有换一个不那么贵的办公室,还有节省其他生活开支等等。并且也采取了一些措施。现在看可以说是慌了,因为做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看到这个情况。
我情绪最低点的时候是看到一个业内干了10年的同行不干了。当时我真的感觉冲击很大。会不断的感慨:是不是我们到了生命周期了?
在最焦虑的时候,我其实开了两次直播来想和同学们沟通,有时候想倒一下苦水,想跟他们说一下:他们觉得考研内卷,但考研机构比他们还内卷。他们担心成绩,但是考研机构比他们更担心成绩。但是我又不能说,因为考研人诉苦或许能得到一些抚慰,考研机构要是诉苦就别干了。你要是诉苦只有两种情况,就是你发喜报的时候,或者说你决定退出这个行业的时候。
当这种充满压力的时候唯一支撑人的,就是我还在讲课,还在答疑,说实话,每次讲完课的时候,还有研发出一些新的答题技巧的时候,我都会感觉神清气爽,确实做这件事还很快乐。无论环境变得再坏,只要能从这件事本身中得到快乐,这件事也就没有那么糟。
时代就是这样,是大家发现面临的挑战越来越多,竞争越来越残酷,这个时候怎么办?不是每天都像14-15年那个时候那么舒服的。也不是像19-20年那样可以不计成本的投入的,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刺刀见红的时候。那段时间很多想法反而是不成熟的。
后来我想通了,一方面到了六月以后,整个市场也有了一些复苏,帮助我们度过了这个最悲观的阶段。但是这个结果真的得来不易,经过这个事情以后我认识到很多东西都是不必要的,包括曾经追求的一些东西也都有点虚荣和不切实际。教育这个事情的本质其实特别简单:就是你要想办法让你的同学考上好学校,得到高分,不管什么样的,高分总是不会错的。如果还有什么的话就是要尽力获得好的口碑,因为口碑是无价的。
这也是我想跟我的同学们说的:真的不能躺平。要么不做,要么做了以后就没有办法了,必须尽可能拼。做了拼到底,哪怕今年亏了,但是给所有信任你的人留下口碑,留下好印象,也给自己做积累。以后环境总还有再变好的时候。
教育产品这个事情,说实话,没有永远的赢家。我觉得对于教育机构来说,保证了声誉,保证了品质,始终是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愿意干这个事情,我喜欢干这个事情,我讲课我很开心,光是这一点,我就认为它是我可以长期去做的。
考研这件事情,它可能规模会缩小,但不会轻易取消,只要还有需求,我就愿意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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